Pagliacci.

董小姐

我叫沈叙,在西安的小弄堂里经营着一家青年旅社。我听到过许多故事,但却无一个与我相关。
初夏的某个傍晚,客人都走了,最近是淡季,也没什么人住下。我在吧台擦拭着玻璃杯,正准备打烊,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起来。
门被推开,进来一个女子,白衬衫牛仔裤,背着鼓鼓的包,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吉他盒子。她带着行者特有的风尘味道,那双眼睛格外的亮。看到她的第一眼,我就觉得有个光屁股小孩儿冲我射了一箭。我这是,恋爱了?
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,问我:“老板,有空的房间吗?”
我收回飞散的思绪,忙不迭地点头:“有有,当然有。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啊?”
“我也不清楚,大概两三天吧。”我点点头,将房间的钥匙递给她。
她小声道了谢,“老板,我想在这个城市走走,你能当我的导游吗?”
我心中暗喜:“当然没问题。对了,我该怎么称呼你呢?”
“我姓董。”很简洁的回答。
“那我叫你董小姐可以吗?”
“让我想到了宋冬野的那首歌,不过不赖。”给了我一个很好看的微笑,她消失在转角。
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,我一个人傻笑起来。沈叙啊沈叙,你能不能再有出息一点!
晚上,应董小姐的要求,我带她去到了宋冬野歌里的鼓楼。她仍然带着她的吉他,她说啊,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。公园里打着暗橙色的灯光,鼓楼显得格外高大,古旧而厚重。我们在鼓楼的阴影里坐下。她拿出了她的吉他,弹起我最爱的那首民谣,旋律在琴弦间流淌。
“董小姐,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。陌生的人,请给我一支兰州...”
不知何时,我也跟着哼唱起来。初夏的夜晚很安静,除了风就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声音。她的声音并不甜,却意外地适合民谣。好像旧年岁里的唱片机,不疾不徐地播放着一张黑胶。声音亦如同时光,缓缓从沙漏中滴下,堆积成这幅图画。
一曲终了,她抽出一支烟,将它夹在修长的手指中间。熟练地打上火,微弱的火星在黑暗里明灭。她闭上眼睛,吐出一朵玫瑰。
我问她:“董小姐,能给我一根烟吗?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——我从来不碰这东西。
“沈老板也抽烟?”她扭过头看我,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惊讶。
“有些事情值得尝试,对吧?”我轻轻地笑了一下,并没有正面回答她。
她迟疑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把一根烟递给我:“要是撑不住的话就熄了它吧。”
我接了她递过来的烟,打上火。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,在黑暗里闪烁着,闻起来和我之前闻过的任何一支二手烟都没什么差别。试着吸了一口,一股灼热的气体流进了我的鼻腔。强烈的刺激使我开始咳嗽,肺像烧着了一样难受,喉咙里无法自制地出现恶心感,大脑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,一片空白。我蹲下来,试图缓解这种不适的感觉。
她忍不住笑了起来,将眼睛眯成一弯月牙儿。她对我说:“沈先生,你不适合这东西。别勉强自己,算了吧。”
我不服气,猛吸了一口,又是一阵咳嗽。只能承认我并不适合这东西,我问她:“你习惯这感觉,用了多久?”
“很快的...如果你有心事的话。”
我看着她,她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愁容,又很快被掩去。她的声音里,好像有点落寞,又有些别的东西。
同她一起走在昏黄的路灯之下,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,心中多了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。这场景,在好多国产青春片里都出现过。我一直絮絮叨叨说着没营养的话题。而董小姐哼着歌,心不在焉。
“明天你想去哪儿啊,董小姐?”没了回应,我转头一看,却没看到董小姐的踪影。正当我心中焦急的时候,她却从路旁的便利店里走了出来,手里还提着两罐啤酒。
我松了口气了,她问我:“你喝酒吗?”我摇头。
“唉,”她叹了口气,“烟酒不沾,你这人没意思。”
我只讪笑,挠了挠头。从小我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冒,成年之后开了旅社,认识的朋友劝我试试看,仍然不能习惯。
她倚在一堵矮墙上,将吉他靠在一旁。打开一罐啤酒,气泡翻滚的声音冲进了我的耳朵。她仰起头,一口气便是大半。之后她不说话,只是喝着酒,有时晃荡几下手里快空掉的易拉罐。
我也不说话,心里想着就这么看着她喝酒,也挺好。
之后几天,我把店交给友人照料,自己则是当她的向导,带她走过了大半个城市。我们在黎明和黄昏走过街道,走进公园,走到某路公交车的终点站。她总会坐在长椅上,拿出那把吉他,唱起宋冬野,唱起马頔,唱起陈鸿宇和尧十三。
像歌里唱的那样,她熄灭了烟,说起从前。说起她的家乡,那个常年被烟雨所笼罩的江南小城。讲起了自己的家庭,讲起了吉他的故事,讲起了接触的第一首民谣。有时说着说着,便沉默了,眼睛里的星辰也变得有些黯淡。我只是听着,一言不发...
我终究没能留在她的故事里,尽管满身都是关于她的回忆。三天后的清晨,她背上了她的行囊,提上了她的吉他,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得干干净净,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那天早晨我睡醒,本打算帮董小姐做些早饭,去她的房间问问她要吃些什么,她却已经没了踪影。床铺和桌子都整整齐齐,好像从没有人来过,只有还未散去的烟味像种证明。我发疯似的冲下楼,只在吧台上找到一个信封。信封似乎装着些什么,我将它们倒出来:一把钥匙,三天的房费。但最后,她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讲。
董小姐,你可知道我说够了再见?
在五月的早晨,终于丢失了睡眠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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